正好聞言，定定的望著輪椅上邊的長吉，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我卻是看見泥沼之中緩緩的冒出一個黑乎乎的柱子。

不，不是柱子，那是一條巨蛇，猛然朝著長吉與正好竄來。

正好反應敏捷，劍已出鞘，人騰空而起，一劍氣動山河，大抵便是如此了。

巨蛇身上的黑泥被正好一劍蕩去，露出銀白發亮的鱗甲，人手長的蛇信在空中飄揚著，毒牙欣長而又鋒利的朝著正好咬去，然而正好已是到了半空之中，就在我疑惑他該如何借力躲過之際，他卻是一掐訣，人被手中的仙劍帶起，一腳踏在巨蛇嘴邊，翻身躍上了巨蛇的頭顱。

這蛇卻也是不蠢，見著正好手中劍光閃爍，忙又潛入了泥沼之中，長吉抖了抖衣袍，震去了自個兒身前濺飛的泥水，彼時正好已是掉進了泥沼之中，手中仙劍沾了汙穢，嗡嗡直抖，他這一劍刺下，卻是沒有刺著那巨蛇，腳下一軟，仙劍帶不起他，只隨著他越陷越深。

我略有幾分猶豫的說道：“你不救救他？”

“我不是說了嗎？我是一介凡人，一介凡人怎麽能與這般可怕的大蛇鬥爭。”長吉將爪子揣回了手捂之中，人也朝後躺去，甚是閑適。

我道：“你這人的度量委實是小的很。”

這話說的有幾分不合時宜，但上回見著正好的時候他還是個半大的孩子，便是也是過了約莫……便是已經過了許多年了，他也不過才二三十歲的樣子，是以我莫名的便替這孩子擔憂起來（正好：五石散好吃嗎？）。

“我不過是想看看他這些年有什麽長進罷了，如今清音宗人才雕零，若真是折了他，只怕師兄是要找我拼命的。”長吉目光柔和的落在泥沼之上。

正好在泥沼之中露出半個頭，似乎是在向什麽用力，半晌，泥沼之中再次沖起一道黑影，迎著陽光變得刺目起來，卻是一柄無垢的劍，正好吃力的劈叉在那巨蛇的口中，手中劍刺進了那巨蛇的喉嚨。

然而劍長三尺三，終於還是刺不進那巨蛇的喉嚨深處，不過轉瞬，那巨蛇便一扭頭，沖進了泥沼之中，我見狀，就要從聚陰木中沖出，卻是被長吉擡手按住了聚陰木上邊的封印，他揮手，袖中的斷劍發出一陣青光，直直的飛入泥沼之中。

一時之間，虎嘯龍吟，泥水飛濺，泥腥味之中伴隨著血腥味彌漫於我的鼻尖，我皺了皺鼻子，長吉似是心有所感一般，將聚陰木放進了懷裏。

“真冷……”

長吉喃喃著，似是擡手做了什麽動作，我被他埋在衣裳裏邊，貼在他溫熱的胸前，看不清他到底是在做什麽，只耳畔聲音不斷傳來，斷劍高唱著凱旋的歌謠回袖，正好上岸。

“多謝師祖，師祖……”

“不妨事，你來這裏是要做什麽？”長吉的聲音有些奇怪，我推著聚陰木，努力的從他的胸膛前爬出衣領，想要一探究竟，然而卻被他及時捂住。

他的手上似乎是有鮮血的味道，濕漉漉的蹭在了聚陰木上。

是鮮血。

我的心顫了顫。

“掌門讓門裏的弟子四處歷練，弟子途經此地，見著有妖氣，便過來了。”

正好說話之時有幾分猶豫，我愈發的想要跳出來一看究竟，然而聚陰木被長吉那只鐵爪子按的牢牢的，我推了半晌也沒有推出來。

等到我終於從他衣襟之中蕩出來之時，正好人已是不見了，長吉在泥沼之中。

嗯，對。

那一身雪白的衣衫沈入了泥沼之中，下巴上邊沾了黑色的泥水。

“你要做什麽，自殺嗎？”

我忍不住發出一聲尖叫來，鬼比神還要怕汙穢之物，只要沾上一點就足以損失幾十年的道行，更何況是這麽一大沼澤的淤泥，我不敢想，驚懼的從聚陰木中探出頭來，一縷陽光落在我的頭上，原本便不黑的長發燒作黑灰，我被刺痛著又縮回了聚陰木中，再也沒膽子作妖。

長吉瞇了瞇眼睛，輕聲道：“我若是自殺，應當會選擇一個極其安靜的、幹凈的地方，然後在一片風情之中死去。”

“我……”

我正要反抗的嚷嚷幾句，他卻是一個猛子紮進了泥沼之中，我的魂力被束縛在長吉的身旁，不能外放……呃，雖然平日裏也沒有想要外放。

泥沼之中的巨蛇的屍首早已不見蹤影，想來是方才正好走的時候一並給帶走了，長吉這沈的姿態甚是不雅。

我大抵是想起來了，這廝不會游泳，於長吉的口述之中，雖然他將他在水中掙紮的英姿描繪的甚是美，但旱鴨子落水是個什麽模樣我今兒算是真的見識到了。

他憋了一口氣沈進泥沼之中，眨眼之際身上罩了一團柔光，泥汙不得靠近，我掙紮著貼緊了他的身體，看著他在沼澤底下走動著，寸寸摸索，時而姿態難看的浮上泥沼表面換氣。

“你到底要做什麽啊？”

我喃喃著，他沒有回答我，自也是回答不了我，只是在沼澤底下不停的爬動，忽然間摸到了什麽，動作不斷，緩緩的露出一團烏黑的東西，於那些汙泥之中，顯得……沒什麽兩樣。

我看得有些茫然，長吉卻是十分歡喜的岔了口氣，在自個兒的已經之中摸索了一陣子，再帶出來之際，卻已是埋沒在泥汙之中，借著他身體表面的那層熒光，我隱約是看出來那是個做工精巧的小袋子，他漲紅了一張臉，細心的將那一團烏黑的東西收入袋子裏邊。

一時之間，我只覺著自個兒腦袋被人捶了一樣，眼前盡是白光，黑灰色的泥沼在光中消失，沼澤變得明亮起來，簡直亮瞎了我的眼。

我緊緊的攥著自個兒的手，長吉已是一口氣盡，灌了口水，兩眼翻白，暈了過去，跌入池子底下。

他身上的汙垢早已被白光蕩盡，只剩下一片白茫茫，水上陽光照在他身上，那張臉愈發的溫潤如玉，他雙目緊閉著，躺在這清澈見底的水池子裏，倒是唯美的很。

我嘆了一口氣，他願意死在這裏，我卻是一點都不想和他做對鬼夫妻的，我回憶了一番有陣子這廝如狼似虎的行徑，甚是認命的從聚陰木中透入他的身體。

身為我這輩子頭一回附身的人，他應該要感到榮幸。

我在心底裏默默的說著，撐著長吉上岸。

冷風蕭瑟，我打了個冷噤，心道下回若是附身，定是要附身到一個身強體壯的……女人身上。

我爬在岸上，將長吉喝入腹腔的水努力的往外吐，鼻子裏邊那種冷痛感已是多年沒有嘗過了，我依稀記得有回長吉乘我睡覺，往我鼻子裏邊塞了一根狗尾巴草。

龍形之時鼻孔比較大，眾所周知的，在我還沒有化形的時候，長吉這廝最是愛捉弄我，除了修行之際，我睡覺也睡不好，吃魚也吃不香，但不知道為什麽，現在想想，卻是讓我沒由來的有點想笑。

我對著這一夕之間變作清水的沼澤照了照，長吉的容顏慘白，我喉頭一甜，一股熱血就此噴了出來，一種刺痛感從心肺之間傳來，我擡手拭了拭唇角的鮮血，面色愈發的蒼白，那雪白的袖子上邊，猩紅之色極其的刺目，我望著這一抹艷色發了會兒呆。

此刻天也冷，風也冷，我擰幹了衣裳，附體在長吉身上，許多法術都施展不開，我掐著訣坐在池子邊上吹了半晌的冷風，方才在站起身往那輪椅邊上走去。

然而走的第一步便跌倒在地……手中緊緊握著的袋子依舊是握得賊緊。

這只手，我控制不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從地上爬了起來，強自控制著長吉的身體朝著他那花了四十幾兩銀子買來的輪椅上邊走去，雖然是裹得極厚，但被冷風這麽一吹，也冷得瑟瑟發抖，我抖著手穿上了大氅，將長吉的身體裹了起來，將爪子抱進了手捂之中。

裹了好一陣子，我才感覺到一絲暖意，又忍不住將他的發都裹在脖子上邊，方才施法往回走——說是往回走，也不過是憑著拿點微末的法術，招了幾個山鬼罷了，走到半路便法力盡散，幾個山鬼眼見得我附在長吉身上，吃又吃不著，也討不著什麽便宜，雖然是被我施法昧了一陣子，卻是拿我沒法，灰溜溜的踹了一腳輪椅。

“再這麽踹幾腳，就得買新的了。”

我扶穩了輪椅，又準備掐訣挪步，然而法力不濟，提了半晌，輪椅也沒動起來，眼見得天就要黑了，我在荒郊野外過夜倒是沒什麽，長吉這廝身嬌體貴的，今日又是吐血，怕是凍上一夜之後半條命都沒了。

他本來便已是謫仙，活了兩百多歲的老年人……我不敢多想，咬破舌尖吐了一口舌尖血在地上，快速施法招來幾個有那麽十幾年道行的妖怪，將長吉連人帶輪椅扛去了城墻邊上。

那個攤主果真是守信，或者說是守錢，他靠著草垛子打著瞌睡。

天太冷，面攤上並沒有客人，見了我，忙迎了上來，我恍然間才想起來，我好像還沒有從長吉身上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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